载《博览群书》2008年第6期稻香园新笔之五 我们是行走着的塑料 田 松 1987年夏天,我从南京回北方度假时选择了一条特殊的路线:乘火车去上海,转乘海轮去青岛。老友刘晓军专程从济南赶来和我同游崂山,然后前往青岛附近的胶州市(刚刚升格的胶县),与时在胶州第一农技中专的朱鲁子相会。老朱以海蛎子和啤酒款待我们。新鲜的海蛎子,肉鲜、汤鲜,是我当年罕遇的美味。山东的好啤酒差不多遍地都是。以我个人之见,崂山啤酒比著名的青岛啤酒还要好。出自一些小城市的光州啤酒、莱州啤酒等,也都不是凡品。那一夜,我们大快朵颐,喝酒、唱歌,指点江山,畅想未来。一个小女孩在楼道里反反复复地高声念诵:“下吧,下吧,我要,开花。”老朱虽困居胶县,被禁止上课,而青云之志依然。那是中国理想主义尚未土崩瓦解的最后几个年头。十几年后,朱鲁子在南开大学以“人生哲学”大课而知名,更在互联网上口出哲学狂言,名声鹊起,此且按下不提。记忆中最为深刻的是,深夜,刚刚躺下,我和晓军的肚子就闹了起来,频频如厕,厕所在宿舍外面,每次都能见到繁茂的星空,炯炯有神。唯老朱安然无恙。 古语云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。这句话不仅可以做文化的解读,也可以做生物的解读。在传统社会,人们生存在相对局限的地域,喝着本地的水,吃着本地的粮食,呼吸着本地的空气,承受、感受、享受着本地的风霜雨雪。作为一个生物个体,人的身体时时刻刻与其所生存地域的自然发生着物质交换,是本土生境物质转化链条中的一个环节,既响应着本地自然的节奏,也为其所塑造。当一个人离开了本乡本土,前往另外一个地方,人的身体就不能再与其所习惯的物质发生循环,不能再接受其所习惯的风霜雨雪,尤其是,不能再摄入他的身体所习惯的物质,而必须摄入另外一个地域的食物,这个身体会感到不习惯,会有所反应,会呕吐,会拉肚子——这是生物体在演化中形成的最重要的自我保护本能之一。这就做水土不服。 在传统社会中,水土不服是一种司空见惯的病症。我不知道这个病症是否也为西医所认可,即使有,我想,“水土不服”本身也不会被视为病因,而必须归结为、还原为对某种具体的物质过敏导致肠胃痉挛之类的科学状的陈述。 而“水土不服”这种说法在科学真理教的卫士那里,大概会被判定为模糊、粗浅、表象、原始、初级,不予接受。 不过现在,“水土不服”已经让我感到生疏了。自从那次海蛎子事件之后,我的肠胃便脱胎换骨,如有神